仓鼠国的兔子君

且怒且悲且狂哉,是人是鬼是妖怪,不过是,心有魔债。

尘缘 10

*本章高虐,慎入,慎入,再慎入~


许一霖婚后不久即携妻搬回了桃花坞祖宅,也就慢慢淡出了楚州人的视线,然而在茶余饭后的闲话中,楚州人仍会时不时地提到他。

听说他的病情越发重了,在桃花坞那样温和的风日里将养着,也不见好转。

听说他跟他的妻子——夏家的千金小姐夏禾压根相处不来,一整天里两个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。

听说他和戏班子里的花旦谢棠不知怎么搭上交情成了朋友,几乎每天都要请人家到他家中去做客呢。

谢棠确实几乎每天都去许家做客,可他其实从未与许一霖交谈过。在谢棠的记忆中,老宅院阳光最好、恰又是一眼能看到院落大门处,搁着一把竹椅,许一霖总是裹着条薄毯倚在那竹椅中晒太阳,有时膝头还会放一卷摊开的古书,看见他,微笑着点一点头,双眼便又虚望向敞开的院门,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浅唱低吟从相近的屋子里漫出来,凝神听去,字字都是入骨的相思。

许一霖当着他的面犯过一次病,咳得厉害,快要喘不动气,他便帮着夏禾搀他回房。许一霖喝了药才慢慢缓过来,却不肯休息,湿润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和夏禾:“请问,你们会唱《奔月》吗?”

谢棠一怔,摇头。

“那……能不能唱一段《游龙戏凤》?”

那大概是他和夏禾有生以来唱得最糟的一次,但许一霖似乎浑不在意,听得极认真,直到最末一句唱完,才满足地闭了眼沉沉睡去。

他也是个痴儿,夏禾说。

岁月是一双纤纤素手,剥开许一霖蚕茧般脆弱的身体,把生命的气息一丝一丝地从中抽走。

“你的气色看上去比去年好多了。”夏禾也开始安慰他了。她起先恨他,瞧不起他,拣难听的话挖苦他,可是看着他一天天地等待,一天天地瘦下去,连她也心软了。她甚至也在期待,那个人归来的脚步能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
许老爷时常从楚州捎信回来,内容无非是时局如何如何艰难、日本人多么多么凶残之类,最后嘱咐他们深居简出,莫要招惹是非。许一霖看信只是苦笑,他还能招惹什么是非,上回犯病之后,他彻底地卧病在床,连去院子里坐坐都已不能了。时间的界限于他也渐渐模糊起来,他有时一睡就是大半天,暧昧不明的迷蒙里到处都是秦兆煜的身影。即使后来病重昏迷,半梦半醒之间他也始终只是那一句话:“兆煜……兆煜还没回来吗?”

秦兆煜率兵围城的消息传到桃花坞的时候,为许一霖诊脉的大夫刚刚乘上离去的黄包车。片刻之前他还坐在主屋里的小桌边,一面斟酌着计量开药方一面摇头叹气地向夏禾道:“拖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了,早些备下吧。”

夏禾背对着许一霖揩干潮湿的眼角,方转回去俯身轻轻摇醒他,把新出的报纸塞进他手里:“你得好起来,你等的人要回来了。”但当她看到那双散了神的眼睛里强自凝聚起的微弱光彩,还是没能抑住涌出的泪花。

这一日许一霖的精神出奇地好,靠着床头从午后一直坐到晚间,说什么也不肯稍歇。

然而他等到的却是打楚州城里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报信的谢棠。

“日本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和秦军长的事,要利用你威胁秦军长撤兵。他们已经派人围了许府,没找到你,就抓了许老爷。贺兰小姐派人来知会我,叫我带着你们赶紧逃。现在抓你的已经到了镇上,正往这里来了!”

镇上的人们睡得早,所以桃花坞的夜晚很安静,几条街外传来的车声和人声也就分外清晰。谢棠背着许一霖在小镇的街巷间穿梭,后来背不动了,又改为扶。他们越跑越慢,与在前面引路的夏禾已拉开了一段距离,身后那些追逐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,其中还夹杂着犬吠。

又转过一堵高墙,眼前豁然开朗。

一片幽静的竹林,一条蜿蜒的小河。

许一霖倏然驻足,平静地开口道:“我留在这里,你快走吧。”

谢棠惊得呆住了。

“带着我,我们三个都跑不掉的,只会一起被抓住。”许一霖又说,“当初为送兆煜出城,我已经连累过你们一次,不能再有第二次了。”

他用尽全力推了谢棠一把,谢棠不动。

“你知道的,我没有几天可活了,我不能被他们抓住,不能成为他们威胁兆煜的筹码。”

他从袖内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质小酒壶,旋开盖子抿了一口,复又拧紧塞到谢棠手里:“替我交给兆煜,这是他欠着我的交杯酒。”

他扶着一竿一竿紫竹,一步一步地向后退。

“告诉他,我等着他,黄泉碧落,哪里我都等着他,永远等着他。”

一转身,许一霖没入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里,再也没有浮上来。


冷硬的板床,洁白的被单。

秦兆煜僵硬地站在板床前,慢慢揭起那条被单。

被单下睡着他爱的人,消瘦的脸庞雪一样惨白,琥珀色的眼眸紧闭着——永远闭上了,再也映不出他的笑容。

“他说,碧落黄泉,他永远等着你。”

秦兆煜浑身颤抖,突觉喉头一阵腥甜,一口鲜血喷在地上。

“军长!”吕之鸣大惊,伸手去扶他,被他一把推开。

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轻轻地抱起了那个没有了呼吸的人。那个柔弱的、坚强的、温暖的、善良的、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人,他曾经无视过、嘲笑过、伤害过、戏弄过,也亲吻过、拥抱过、依偎过、倚靠过的人,他想用他剩下的全部人生来疼爱呵护的人,在他怀里睡着,再也不会醒来了。

“你的身子好凉。”他紧紧地搂着他,用身上那件军大衣裹住了他,肌肤相贴,额头相依,“那样冰得刺骨的河水,你为什么要到那里面去呢?”

“多冷啊……”

在秦荣的印象中,他家二少爷早慧,两三岁起就没再流过眼泪,心里多难受也不过就是冷着一张脸。然而那天,他看见秦兆煜抱着许一霖的尸体嚎啕大哭,哭得像个孩子。


“他说,等他报完了仇,就回来陪我。可他一直也没有回来。”

酒壶空了,故事也讲完了。

方孟韦的眼圈红红的。

他记起来了,听到秦兆煜的全名的时候就记起来了。

他们还在中央党部进修班时,那个从不缺勤的人唯一的一次请假,一周的事假。

在看到报纸上登出的秦兆煜的讣闻之后。

评论(15)
热度(30)

© 仓鼠国的兔子君 | Powered by LOFTER